[汶玉] 流星
流星
1991 第3期 - 科幻小说接龙
汶玉
流星
宇航员凌伟接受指令,离开飞船,到太空中去修理卫星。他再三叮嘱机器人罗诺让飞船泊稳,不准乱动,可罗诺突然惊呼:“流星雨来了!”手忙脚乱地将飞船掉头。突然联结纽带断裂,飞船径直飞走。凌伟被抛下了,在太空中,无着无落地乱飘。流星雨袭来,大小石头从他身旁掠过,他勇敢地扑向一块巨石,牢牢抓住石楞,随着流星雨飞去。
“我会不会成为太空中的鲁宾逊?”他问自己。背囊中的食品和氧气只够维持三天,三天后怎么办?
这时,一颗闪亮的星出现在他眼前。渐惭地,这颗星越来越大,他情不自禁地呼唤:但愿这是另一个美丽的世界……
飞船里的光亮渐渐弱下来了。我知道光会彻底消失,黑暗会笼罩一切,就象外面的世界一样。我鼓足勇气推开舱门,脚刚踏到沙地上,寒气便顺着身子爬了上来,这比我在飞船里看到和想象的要寒冷得多。远处隐隐绰绰的沙粒建筑物层层叠叠,好似没有边际。天空低矮灰暗,只是我这个地球人习惯把头上方称为天空,把云层分出远近。我从身边的声音判断出有许多沙地人拥簇着我。他们虽然兴高采烈大声嚷嚷,但声音嘶哑细弱。他们的嘴阔大,眼细小,鼻子完全看不见。奇怪的是我发现他们很矮小,最高的只齐我的膝盖。这是我没有料到的,因为在飞船里设计他们时,我是以自己为标准的。从舱里看他们,他们也跟地球人差不多,谁知他们在沙地上却越长越短小了。
我左顾右盼到处寻找“博士”。过了很久,他的“自食其果”的声音才颤颤巍巍传到我耳里。我暗自笑了笑,“博士”终于有了不能耍威风的这天。自我把他制造出来后,耳朵都快要被他一刻不停的“自食其果”填满了。现在他明白我们是被沙地人带到城外,制成类似地球上的木乃伊供奉起来,脸上露出悲戚,嘀咕声间隙也长多了。他就要被消灭了。想想看,他为了活下去,与我作了多少艰苦不懈的斗争呀!
那时,我被抛弃到这个荒凉的星球,天色好象要明亮一些。我从飞船里看到一束淡蓝色的光从我右上方逐渐消失,好象一颗正在毁灭的流星。其实那是航天母船。我被他们象卸垃圾一样抛出来,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给了我个飞船,给了我粮食和制水机,让我生存下来。我的发现能使他们拥有更多的在浩渺宇宙中抗击侵略的最基本武器――人,为什么要抛弃我?是怕我泄露机密,传授给其他星球?我摇摇头。千思万绪,无所适从。我绝望地驾着没有导航仪的飞船慢慢降落,我看不到一点文明的迹象,更找不到一个同类。我知道我到了一个没有生命,永远不会有人类光顾的死星,我恐惧得不敢再往下看。在这个全是沙粒的星球上,只有我一个生命存在,没有伙伴,没有集体,更没有人组成的社会。沙粒打在飞船上叭叭作响,犹如无数双手正在把我埋葬。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孤独笼罩着我,撕裂着我。我不可能离开,也没有谁来救我,我竟失声痛哭起来。我没有细想,迅速取下自己身上的一个细胞送进人体复制机。当一个活生生的大眼睛、高额头、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突然站在面前叫我“博士”时,我吓了一大跳。我在地球上从来没有复制过我自己。好半天,我才嗫嚅了一句:“你也是博士!”
现在,面对茫茫黑暗,我这个真正的博士也只能按照沙地人的意愿走向目的地了。我在飞船里就警告过沙地人,我离开飞船会在寒冷中死去,他们的人口自然也只能是有减无增,可他们仍要让我成为一个他们的神。他们用什么方法把我制成木乃伊?如果他们想利用沙子吸干我的水份的话,只能把我变成冰棍。想到这一切,我更加觉得寒气逼人,打起抖来。但这并不同于“博士”的恐惧和颤抖。
我的错误是没有把智慧传授给“博士”,不然,我们一定能够战胜沙地人。“博士”只能念“自食其果”,这是我教给他的唯一的一句话。我的目的只在于他能时时刻刻提醒我克服人性弱点中的惧怕和孤独,在死星上顽强生活下去,因为我认为我在地球上复制了那么多人,最后反而被抛弃,原因在于我教给他们的东西太多了。自食其果。尽管“博士”与我争夺留在飞船里不多的食物,我仍然没有利用我后天得到的智慧将他抹去―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不愿意杀死自己。
可是,我最大的错误是制造了身边的这些沙地人。我改变了自己DNA链上的几环,沙地人就成了似人非人,鼻孔深陷的高级动物了。他们由我的细胞变异而成,但他们以沙为食,取之不尽。记得把第一个沙地人放出飞行舱那刻,我曾怀着怜悯之情望着他。跟我有着密切联系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。在茫茫黑暗中,他是那么弱小,那么孤独。看着他摸索着小心翼翼往前迈步,我深深感动了。我就象看到了自己的童年,自己的现在。我发了疯似地不断制作沙地人,好象这样自己就摆脱了孤独,有了同伴。我隔着飞船窗教他们语言文字,把人类的语言教给他们。我盼望着有一天这里也跟地球一样,我能生活在他们中间。看着他们建起一幢幢雄伟沙房,恬淡友好地生活,我甚至忘了在这个死星上只有我一个人。谁知好景不长,他们中的一个人发现了我的秘密,他们都不能使同类增多,唯独我象变戏法似的定期输送给他们新伙伴,我跟他们不一样,我能主宰他们。于是灾难就降临了,我成了神,如果不是看到一个沙地人用沙块砸我的飞船,想把我弄出去,我一直是幸福的。
沙块其实并不大,飞船窗完全可以承受。但沙地人具有人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和毅力,他们会制造出摧毁飞船的巨沙石。我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走出飞船。我和“博士”已经艰难地绕过一些沙房,开始穿越沙地人的城市。沙地人的高楼大厦在飞船外看来完全跟蜂巢一样,我的脚踏上去一定会坍塌。但我冷得发硬,“博士”更是恐怖万分。无数沙地人穿梭往来,忙碌非常,也许他们是在相互转告我的“自动就擒”吧。我奇怪他们眼中突然变得高大无比的我――就如我看见他们矮小一样,怎么不会叫他们惊慌不安?难道把他们放到沙地上那一刻,他们就失去了动物最基本的对陌生的恐惧吗?
我的脚沉重如铅,拥簇着我和“博士”的沙地人终于停了下来。透过微弱的光,我看见几十个沙地人不顾一切地专心吐唾液,绿色的唾液把沙粒揉合成沙团,几个人扛着堆砌成有无数洞口的围栏,那便是我的葬身之地。望着黑漆漆的窗口,我隐隐感觉出这并不是沙地人置我于神坛,而是地球人设制的圈套。地球人扔下我那一瞬间便看到了现在的结果,他们开始就让我坐在母船中的小型飞船里,留下复制机,是不要我把精力放在逃出死星上,而是绕着我自己设计的圆圈从开头转回到开头――从死亡到死亡。
起风了,悲凉刀一样割着我的脸。奇怪的是我却感到异常亲切。自从到死星后,我第一次触及到风,我好似闻到了从地球上吹来的清新甜蜜。我走进特定为我和“博士”建成的沙房子,四周窗口的风推动着我,使我感到好似要飞起来一般。我在微暗中寻找“博士”,他欣喜地向我点头,他说:“自食其果!”“博士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哀惋的抱怨,没有责备,只是一种向往和感动,那是对死亡归宿的认同。我好似还听到一种雨声,我知道这贫瘠的死星上绝不会有雨水,可我仍仰起脸,想象着甘露滴滴落在额头上。我的的确确感觉到了湿润,但我清楚脸上只有泪水。这时,天空横过一道流星燃烧的光亮,光亮强烈耀眼,很久都留下了无数小红点相连的余视。我认出那不是流星,而是母船带领的大型船队。我一边跟着“博士”喃喃自语,一边努力挣脱光亮刻在瞳孔上的不适。